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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写些我想写的。

【三题】俳句之秋(完整版)

所选:奇迹 花灯 遗忘

0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御。”

1.

如果说新与科技集合于海的东面,那么关东城都地区应当是旧文化的起源地。这种古老而陈乏的质朴格局是容易令人迷茫的:因为它总是厚重而优柔寡断,像弹奏三味线的歌女唱钟鼓幽幽,垂柳如眉。至于旅行,那也是起初作为试胆大会于男子间,而后才盛于顽童嬉闹之口。于我而言,起初参加的试胆大会也只是因为某个人塞给我一张散发铃铃塔寺香味的邀请函而缘起,上面是掺杂墨与枫香的二字:“同去否?”

去否?去否?月迷津渡。我最后还是敌不过玩乐之心,却并不知晓此后牵连并非试胆之事了。世事无常,若能预知往来那抉择定会大不一样。不过唯独此事为终结是不可违背的吧。至此回忆,从头一件一件往事竟如逝水向东,记不清了。

写完便忘记了吧,我是这么想的。

2

试胆大会是始于在秋末的秋节祭。

顽童一组或两组探入僧人打扫过的铃铃塔,寻找凤王留存至今的珍宝。据说那是在踏过枫叶满落的小径,小声唱歌,大概是些“本思已忘怀,徒留侬身,莫非君之遗物*”或是“飘飘枫叶染圆朱”之类的曲,走过月光洒落的枫林,走到正塔后方踩着木屐踏上凤王重造的神木地板,以士之勇气击退进犯的幽灵,最后才能见到奇迹——至于那是什么,参与过的大人总是沉默的露出笑容,说着“这是秘密”吊人胃口。

我是背着家里前去的,因为合众留学回来的父亲定的并不苛刻的家规,这让我天生仿佛自由与不守律,确实他也实是疏于管我。反而倒是母亲总是关我在家里,净读些“天也醉樱,云脚乱蹒跚”之类的句。但尽管开明如此的家庭,试胆大会这种男孩子满十五周岁才能参与的活动也是断然拒绝的:我才十二岁,又是女孩,士之勇并非由我承担。于是我只能出逃,头一次撒谎,说是约了南边神奈川家的三姑娘出去看灯,会带着淅川(沼王),这才放我出去。事实上看灯确实也是约了三姑娘,可是在那之前确实却应了其余的约,我甚至打算好:亥时内结束了试胆大会便可,子时再去找三姑娘去河畔桥看花灯,抽最准的签。

事情本该是这样。淅川也一如既往跟着我。月夜下的圆朱节祭热闹的气氛与脂粉混在一同,我看着主街桥上人头攒动的和服少女攒起发髻,插一支樱钗,站在桥末等候着挚友与挚爱,这倒令人心生向往了(起码我当时是这种心思)。

等我摇头晃脑下了桥,已经能看见铃铃塔的顶了。这时我听见有人唤我名,才看见他已经在路的尽头等我了。如果说心中没有胆怯与害羞是不可能的,即使胆大也逐渐懂得青与梅之美。(甚至现在回忆起,都觉彼时心情大概是余生都无法再体会,逝如春水)。我小跑过去,淅川吧嗒吧嗒跟着我。

“慢些,”他笑,圆润如珠的嗓音,“急不得。”

“我可能真是来晚啦?他们都进去了吗?”我抬头看着暮色四合的苍穹,往日飞鸟之声也被隔绝似的消失不见。气氛倒是很符合试胆一说。

“进去了,不过咱们不急。”他好脾气地站着,等我喘匀气,末了说了一句:“秋风疾。”

彼时我以为他想埋怨秋风颇寒与夜露沉重。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站在我身侧与我一同递给验票的僧侣,光头清瘦的袈裟和尚可能误以为是兄妹便也没有阻拦,但我却在越过木门后无意间看见塔里的颇有声望的老和尚,他背对我们,我留意到他一瞬间念:“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可我并不知道这俳句是什么,只是浮水之间,已走过,便也没有多想。

我们越过一层摇晃的楼板,随处可见藏匿之物与石像,乃至活于塔里鬼系精灵都开始因为僧人的离去而骚动,成群结队越过越过巨大之梁木,玩闹,露出鬼脸,余音回荡在木制结构的塔里。他走在我前面,他的伊布跟着他,时不时四顾窃喜的精灵。

“怕么?”他回头朝我笑,但我却发觉他的脸色惨白,说惨白可能有些过分,但着实不是什么好脸色。我回答:“不碍事,反倒你?”

他回过去头,答着不打紧。

我们走上二楼,视野稍稍开朗了些。这时他却忽然停住了,淅川也停下东张西望的表情。我有些狐疑他是否不适,可刚想发问就被他却抢先开口:“泽上的萤火,怕是梦游的魂了*。你觉得呢,御?”

这个过于苛责了。对于我来说。淅川露出同我一般疑惑的神情。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剪影被寂静的虫鸣吞噬大半,微弱的呼吸的声音与沉默的心脏的跳动,若非此时不会想起的绯樱的味道。我看着他,隐隐约约预知到了什么事情,但却不明朗的,在雾里如同看花。最终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顶,开了腔。

“上去吗?还是回去。”

我沉默了会儿,答到:“上去吧,让我看一看。奇迹的秘密。”

“好,”他应,转过来带我走过长廊。愈发显得破碎的木制地板发出诡异的响动昭示其古朴却又概念般的地位。我却丧失了士之勇,被占据的只是他触碰的苍冷的手掌的温度和心底涌动而出难以言喻之情。我走了神,想起与他度过漫长如冬的童年里发生过的仍有热度的琐事,或许也是那时奠定下回忆不断加深便再也难以忘怀的基础。对于现在的我,未来的我而言,那些深埋在泥土与神木里的秘密都等同未发生的奇迹。

我沉默着。他沉默着。

3.

枫的句很多,可选一句补充至此那我只能想到:满山红叶美如锦,即做厚礼献神前。这是我于塔顶看到夜色下枫林呼啸,月色朦胧的记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同我站在这里看远方的山月与雾蒙。我们站了很久,接近半小时,最后他开口说道,“回去吧。”

“回去吧。”

这里没有奇迹。

4.

我与神奈川家的姑娘去看了花灯,桥下长街上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我们甚至看不见自己放的花灯到底是哪一朵。这些闪烁火苗的花灯混杂在一起互相碰撞又温柔地向下游漂流,像唱歌填词的诗人,像化好妆容的歌舞伎,像一个个远去的旅者。放完花灯,我跟在神奈川家姑娘的身后,她问我刚才去干了什么,我却摇摇头说什么都没做。她拉住我的手往前跑,头上的钗摇摇晃晃,说着去求答案的签。她问我在花灯里写了什么愿望,可我却不记得了:那个愿望是很早之前就写下的愿望,可能是遇到谁的那一刻就萌生出的愿望。可是我却不记得了。我回头又看了一眼河畔,想要找到我的花灯,可我却在人群流转中看到了他将花灯放入河中。我忽然想挣脱开三姑娘的手,跑过去,说些什么。可我最后也没有那样做。

我离开了。

我与三姑娘去求了签。

上面写着:露水的世,如这露水般短暂的世,然而,然而。

“御?这是什么意思呢?“神奈川家姑娘凑过来问道。可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同秋末难挡冬之将至,春日愈发短暂一样了。

(正片完结)

俳句的解释与梗我先一一解释在下。
其实后面应该再加一句后记。(挠头)。等着加上吧。






作为科普也好,都写下了,其实很多不影响阅读

1.露の世は 露の世ながら さりながら
“露水的世,如这露水般短暂的世,然而,然而。”——小林一茶
其实这句话还有一个版本的翻译,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版本。原本是一茶写给他的夭折小女儿。
但其想表达的是“道理与缘由我都明了,可我依然忍不住悲伤。”这里的话应该是已经明示了。就连“很准的签”也只能很遗憾的遇见这个不可逆转的结束。他未明示,她没回应,奇迹没有发生,这条轨迹在短暂的交叉之后就越过了时间——以后会如何?不遗忘又如何呢?短暂如露水在世的时光里的恋情,以后她选择的权利只有遗忘与否两条路了(苦笑)。

2.このたびは ぬさもとりあへず 手向山 红叶のにしき 神のまにまに
“今朝远旅去天边,未带路神受祭钱。满山红叶美如锦,即做厚礼献神前。”——菅家
我觉得圆朱塔看枫林的话可能这句真的很贴切(笑)

3.物思へば澤の螢もわが身よりあくがれいづる魂かとぞ見る
“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体出来的梦游的魂。”——和泉式部
这个很明朗了吧(笑)。这种婉约的,日式的告白(就同“今夜月色很美”——夏目漱石。那句是一样的)。可惜她起初是不懂,懂了之后也是没有办法呼应的——就如同她最后怀着迟疑没有跑过去看他的花灯,没有去问他许下什么愿望一样:士一般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况且是沉默的没有明示的爱。很多年后,御本人回忆其这件事时也是狐疑的。她想忘记这件事本身也是无可奈何的。否则人亏欠人的实在是太多了,那可是整个“春的——(童年的)”的记忆。

5.さびしさや 一尺消えて ゆくほたる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立花北枝
冷眼观红尘的老僧人才能看破情窦初开的少年,预见其未来之坎坷的人(苦笑)。但他没有回头告诉他们,只能说是无可奈何了。

6.秋风疾
其实这里也有典故:“五六骑,驰鸟羽殿。秋风疾。”——与谢芜村
但其实我没想用这个典故。这里的秋风疾一实指秋风之疾速与张狂,寒夜秋风瑟瑟,又下一场雨的话会是非常寒冷的。二是指他在暗示”秋即将过去”——秋风疾往往是晚秋。对应“春——(童年美好的时光)”,秋是不言而喻的。

7.ちはやぶる神代もきかず竜田川からくれなゐに水
“神代未闻今日见,飘飘枫叶染竜川(圆朱)”——在原業平朝臣
这句也没什么意思,化用了一下。顺便这句是和歌(

8.思ひきやありて忘れぬおのが身を君が形见になさむ物とは
“本思已忘怀,徒留侬身,莫非君之遗物。”——和泉式部
这句其实也挺明确。但我想指的是这里的“我是你世间的遗物”想指凤王为神,留在世间的遗物——可以说是羽毛,也可以说是人们期待着的奇迹了。双关了一下。

9.天も花にええるか雲の乱れ足。“
天也醉樱花,云脚乱蹒跚。”——野野口立圃
其实这句没什么意思,只是我接触到的很早的一句。作为早读夹杂私货放了进去。如果暗指的话,指童年如春之樱而烂漫也不是不可以(笑)

至于本文的趣味啊,目前唯一的读者还是很感动我的(
东洋物哀情节也好,个人情绪也罢。这篇文章真的是只用了三个小时,没有什么剧情,只是无限放大式的悲伤的心情。作为城都地区最古老的城市,铃铃塔的悲哀承载着很多人期盼的奇迹——祭祀也好,舞女也罢。大家都期待并存活于这里。那么这里可能会发生的故事,我也是想写一个而已。

本来想写他带御到了楼顶上给她看远处的花灯,但事实上能说出“泽上的萤火”的男孩子可能不是会做出这种选择的。更何况他也在犹豫,他沉默着——沉默着没有开口,他原本对她想说什么?这件事也只有他知道。而她也只是模模糊糊的情怀。两个人都是优柔寡断的——但正因为如此,才或许是个圆朱式的故事。

至于御(笑),很多人是知道她是谁的。但其实是,并不完全,我也只是截取了一个片段,当时在日记本里写下来的片段。御是不后悔的——对于遗忘。在最前面就写过,“世事无常,若能预知往来那抉择定会大不一样。不过唯独此事为终结是不可违背的吧。”此事当然是指试胆大会。

在试胆大会后本来想补充一段“他的离去”。但后来又作罢了。因为如果记忆断片在此,遗憾则不失美感,若缠绕凡尘琐事则会破坏这种平衡——所以小说也只能是小说。(笑)

我想,最大的勇气,就是一句:“同去否?”

可惜啊可惜(摇头)。

至于前言里:“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御。”可能是他们在童年时期的问答,可能是许久乃至成年后他的止步于此的关切,也有可能是御对自己的发问。
这个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了吧(笑)。

BGM是听着青谈的《绯》,在Lofter有小伙伴指出来了,惭愧。

无论你是否能读懂,衷心感谢你能读完这个有些奇怪的故事(笑)。
希望你们足够幸运,可以碰见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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